男孩的身子缓缓没入水中,有些冰凉,让他起鸡皮疙瘩,夏天的水总是这样。
他在水里慢慢踱步,然后停了下来,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深渊,身后是湛蓝清澈的水,前方是幽深阴暗的海。
他在那里迷茫。
男孩将思绪拉回,头从水中仰出,身体已经逐渐适应了温度,先前冰凉的水此时只是水。
他将戴在额头上的近视泳镜拉下戴好,向着游泳馆的窗外望去,温暖的水流淌着,他将头仰在池边粗糙的大理石上,身子躺着,漂浮在水上。
突然像是有什么叫他一样,他迅速抬头看了看,发现从边门进来的只不过是一个身着黑衣的健身房工作人员,便松了一口气。
他继续向窗外望去,望见了楼对面的工地;一截起吊机的吊桥映入他的眼帘。他注意到上面似乎有个小黑点在动,他猜测那是个人,然后那个黑点移动到了吊桥的末端,变矮了一点,男孩猜测他可能是坐下或蹲下了,
而且在哭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想要开口呼喊,却只是张了张嘴,有闭上了。他想要仔细观察一下,一个妇女却带着她的孩子靠了过来,那个孩子在那里肆无忌惮地打水,水溅了男孩一脸。
“不好意思啊。”妇女道了个歉,将孩子拉去了一旁;男孩的泳镜因为被水溅到,他便低头将泳镜拉开伸入水中,又拿出,待他重新戴上时,起吊机已经转向另一侧了。
他知道,他跳了。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只是在那里,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的吊塔沉思。
“恭喜。”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男孩根本想不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吗!你刚才冲进厨房把刀拿出来的时候……”
“我知道,我知道。”男孩坐在那,仰头看着围绕着灯光飞舞的飞蝇而不是注视着手握一支烟的男人,只是因为乱飞的飞蝇比那个男人有趣,说着,“我老大不小了,那么多年的网又不是白上的,3毛钱的铁花生或者终身监禁,你不说我白眼狼吗?那就弄到底好了,你当初口口声声说有本事把你砍了,你当初说的。”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你还打你奶奶!你读书都读哪去了!”
“读到屁眼里去了。”
“……”
“你当初自己说的,那我就那么干好了。”
“你这么……倔啊!你哪根筋搭住了,百善孝为先你干什么……”
“百善孝为先我孝他个锤子!我要孝一个在地上用粉笔画个圈拿个俩巴掌大的板凳让我用膝盖跪在上面的家伙,我要孝一个用裤子松紧带绑手拿新鲜臭袜子塞我嘴里就是因为嫌我吵的家伙,我要孝一个大冬天泼我一盆水然后拔得只剩裤衩再赶出家门以至于我不得不蹲在绿化带不被发现!我要孝这么个……”
“那你想干嘛?!造反啊!”
“不,很简单,断绝关系,就这样。你不是次次都特么拿一句‘断绝关系’吗?啊行,那就断。”
“你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没好处,我知道,是没好处,我就是没好处也不会让你心安!其次,我可以给奶奶道歉,但那是她是‘你妈’!所以我不会道歉,就这样。”
“你读书为我读的啊?你上学为我上的啊?我劝你不要玩游戏是害你啊?啊!”
“是为我读的,为我上的,对我没用害处,我都知道;你没错,你什么错都没有,读书不好我的问题,喜欢打游戏也是我的错,你没有错误,你什么错都没有,你什么错都不会有。”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那样可以让你难过!让你被老师说,让你半夜三更睡不安稳,让你在别人聊起孩子时不敢吱声!就是因为这样。”
“你为什么这么恨爸爸……”
“恨?我不是恨,这不是恨,这是怨;”说到这时,男孩带着泪与泪痕的脸放了下来,在笑,他在笑,“如果这是恨的话,那我早进你屋了。”
“你什么意思?”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少天晚上没睡着,又有多少个晚上在你睡着后站在你房间门口……握着那刀。”
男孩的父亲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我没有进去,我不想吓着我妈,她睡觉老浅了,虽然都是满嘴梦话。”
此时,男孩的笑脸晃了晃。
“如果是恨,呵呵,那我才不想管那娘们,但她是我妈,而这,也只是怨,仅此而已。”
男孩继续去抬头看那只苍蝇,它不见了。
“太可惜了。”
有多少个梦里,男孩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杀了他,但每次事后,他都会醒来。
而枕巾,已经湿了。
有一次,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站在厨房里,手正紧握着刀柜的把手。
他迅速回到了房间,出了一身汗,又沉沉地睡去。
他未曾设想过那晚的经历会被他杜撰为恐吓的语句,他不知道他在父亲眼中的形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不会知道那一晚父亲彻夜未眠。
第二天,刀柜被上了个锁,是父亲大清早去东城区请来的锁匠。
男孩没有去游泳,而是转身去了对面的建筑工地。
那里根本没有几个人把守,操纵吊桥的师傅也不知道在哪,男孩就这样自顾自地爬了上去。
楼梯很长,胳膊好酸,好累;这是男孩脑子里唯一充斥着的几句话。
他站上了吊塔的顶端,沿着吊桥缓缓前进。
他有恐高,奇怪的是他现在竟然没有晕倒,风轻盈而有力地吹着,这感觉很奇怪,竟有些冰凉。
他慢慢地踱着步,前进着,随后停了下来。
他的身后是清澈的蓝天,有几只飞鸟;他的面前是一道钢筋组成的深渊,混凝土正缓缓地灌入。
他蓦然所思。他在哪?
一位妇女带着她的“孩子”,在泳池里玩水。
“你这个娃娃哪买的?这么逼真还防水。”
“根据我孩子……定做的,买不到的。”
“啊……那,抱歉……”
“没关系的。”
妇女笑了笑,藏住了泪意,而那个玩偶依旧在打着水,突然像是有什么叫了他一声,它立刻转头看着游泳馆的窗外,停止了拍水。
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了。
“宝宝,我们走吧。”
娃娃立刻又“咿呀咿呀”地叫了起来,继续打着水。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吵闹。
近日,位于南城区的居民区出现了一例离奇案件。
死者名为[数据删除],15岁,初步推断。疑似是因与家人的争吵引起的反……
警方初步推断死者是因高空坠落而死,但死者所处的建筑工地在数个月前就已经废弃,附近也根本没有符合高度要求的楼房,警方称暂不排除他杀……
Soil将手里的泡芙吃掉,继续在操作屏上操作着。
“先生,这样有何意义?我不明白……”
“是啊,你不明白,你永远不明白,永远都不会明白的……”Soil在那里,头也不抬,只是默默输入着各项信息,轻声嘀咕着。
最后一串检测指令完成后,他启动了整个系统。
无数灯光亮起,他们脚底的操作台开始移动,深不可测的地底,一根根“承重柱”上,是数不胜数的休眠仓。
“这里的一切,都如同梦一般……”
Soil看着这无声的伟业,笑着摇了摇头。
“如梦似锦。”
地面上,寒风呼啸,没有人知道冻原之下,那无数亡魂,来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