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动物与夜行性家用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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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真万确,一台电冰箱正在夜晚的城市街道上散步。鳄鱼又眨了眨眼,思考自己是不是误食了什么不对头的垃圾。

照理来说这是不应该的,因为在人类很多的西城区,它也只经历过一次食物中毒。而前几年她就搬到的北城区荒凉得像她在中央喇谟稀树草原的老家。所以如果不是她的运气特别坏,眼前这台闲庭信步的冰箱估计不是什么幻觉。那就是魔法一类的东西了。也是,鳄鱼看了看街道前方茂盛的林木,已经在这片森林边上住了两年了,不发生什么怪事才奇怪呢。

带着一只鳄鱼所习惯的沉思表情,鳄鱼沉思了一会。她偶尔会沉思。鳄鱼就是鳄鱼,没什么可解释的。就像说“小城就是小城”“下水道井盖就是下水道井盖”一样,我们没必要也没办法进行更进一步的解释。如果你打算把她逮捕起来的话,你也许可以去市民中心调出她的档案来了解了解,做做准备。不过说实话这也没啥用,因为档案真正的主人其实在鳄鱼的肚子里。作为一只鳄鱼,她的胃口其实有点偏小了。

电冰箱慢悠悠地移动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鳄鱼藏身于建筑物的阴影里,用力闭上眼睛,弓起身体。在眼前这个怪胎面前,她想显得像个正派而平常的小城居民。她开始默念变形术的咒语。片刻后,路灯在建筑物的墙壁上投下一个影子,这个影子拉长,变细,逐渐显露出人类的躯干与四肢。最后她直起腰,短发散落。一个少女站在建筑物的门廊,路灯的光芒映在她脸上。像夜出的市民一般,她轻轻巧巧地走出阴影中的门廊。仿佛突然注意到了路中央的怪东西,她于是走到电冰箱面前。

电冰箱好奇地打量着她。尽管它没有眼睛,鳄鱼依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打量。电冰箱上一对黑色的冰箱贴正对着她,像是一对大眼睛。对于自己的人类形态,鳄鱼并不总是十分自信。在下水道传授魔法的老头子在她熟练掌握变形术前就失踪了,大抵是被丢进高原上的监狱了吧。所以她的人类形态仍然有着过于尖利的牙齿,瞳孔是一道竖纹。不过在电冰箱面前自己肯定是100%的人类,鳄鱼肯定地想。

“嗨,怎么称呼?”电冰箱先开口了。准确来说口并没有开。声音从其内部传来,显得闷闷的。

“我的名字是……鳄鱼。”鳄鱼想了想说。她并不习惯使用自己的真名。“你可以叫我鳄鱼。”

“喔,太好了。”电冰箱说。鳄鱼好奇它在“好”什么。“我叫电冰箱。”电冰箱说。两只冰箱贴促狭地望着她。

“啊,那也很好。”鳄鱼干巴巴地说。想了想,她问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问得好。我也不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反正不是来吃人的。”

鳄鱼眯起眼睛。她感到有点不对劲。不大舒服。这个怪东西的语气让她困惑。

“你看见了吗?”鳄鱼问。

“看见什么?”两只冰箱贴摆出一个讪笑的弧度。一阵微风吹过,鳄鱼的竖瞳一刹那收紧。随后又散开。路灯闪烁了两下。北城区的电力部门一向不大牢靠。

说实话,攻击一台电冰箱可并不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鳄鱼将这台怪模怪样的家伙扑倒在地,瞪着它那光亮的表面,思考接下来该干什么。箱壁光滑又结实,牙齿划上去只有一串令人不适的噪声;而它的重量又太大,没法对其施展她强劲的死亡翻滚。她瞪着这台四四方方的东西,稍稍思考了一会。不过很快她就没必要纠结这个问题了。因为幽蓝色的光线倏然渗出街道,电冰箱打开了自己上层的柜门。

冷柜里,有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一个头。头?鳄鱼狐疑地咧着嘴巴,望着这团仍十分新鲜的肉块。

——准确来说,这是一个人类的脑袋。真的很新鲜,皮肤依然柔软而白皙,头发也没有冻成一团,连颊上的血迹都还未凝固成斑。更准确地说,这是祖莉的脑袋。它躺在一只白瓷盘子上,像是这个冷藏柜里唯一的菜肴。意识到这一点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涌上鳄鱼喉头。

“认识吧?”冰箱的声音嗡嗡响起。鳄鱼现在才醒悟过来。她十分惊讶于自己居然能记起来,也惊讶于自己这冷血动物身体里,居然也能感到反胃。这台半夜三更出现在城市街头,鬼鬼祟祟的冰箱,从吐出第一个单词起,就一直在用祖莉的声音和她对话。

我居然还记得那个家伙的声音,鳄鱼意识到。它于是咧了咧嘴。不得不说,我们并不总是知道鳄鱼咧嘴究竟是什么意思。

鳞片收拢,隐去,扁长的颅骨橡皮泥般隆起变形,最后圆润如一枚核桃。黄褐的眼珠淡褪为黑白两色。少女直起腰,站了起来。

“我想现在你有些头绪了。”

鳄鱼眯起眼睛,盯着冷柜看了一会。“你是祖莉?”

“不完全是。如果你问的是这个脑袋的主人的话。当然她已经死透了。不过如果你问的是载着这个肉团的、这台走来走去的电冰箱,那么答案是——我也不清楚。”

好吧,鳄鱼想。“那么,嗯,你准备做什么?”她问道。

“问得好!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关心这个问题,明明这么重要。其实我更希望有人能告知一下答案,不过也许我不该奢求太多。你懂的。既然你是在询问我,那么也许我只能这样回答:这个问题我一点也不会回答。

“这个脑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尽管我知道她就在我体内。我甚至看不见她长什么样——她在我肚子里呢。没人看得见自己体内。你认识她,对吧?我猜你见过这个脑袋连上身体的样子,她怎么走路,怎么说话。但我可一点也不认识你。前段时间,我像睡了一大觉一样醒过来,完全没有头绪自己睡前在干什么,长什么样。事情就是这样——草你不要笑了,这一点也不好笑,一点也不。”

哦草,鳄鱼心想。她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准确来说她都没发觉自己笑了。她的嘴巴咧着,但是其实并不是一个笑容。人类的面部肌肉,她还没有完全适应。

她盯着电冰箱看了一会。电冰箱继续说着些意味不明的话,祖莉的脑袋在里面若无其事地闭着眼睛。第一缕晨风拂动北城区的森林。在路灯熄灭它昏黄的光线之前,鳄鱼变回了鳄鱼,回到了她在下水系统的住宅,久久地将自己埋在Atotomice与北方日晷大祭司的著作里。几天后,鳄鱼才再一次想起这个晚上,想起电冰箱,还有祖莉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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