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乱差的街道。他讨厌这种地方。凌晨00:17,他讨厌这个时间,但相比起来,他更讨厌他的同伴。
“所以你就在这种地方赚外快,哈?真是个好地方。”
穿着连帽夹克,带着氧气面罩和战术背心的少年嘲笑着他。
“闭嘴,陈域。”徐琰说,手电筒显然不够应付这么多的黑暗。 真是见鬼,这地方看上去就像是荒废了几个世纪。苍蝇在发散着难以言喻的臭味的垃圾堆周围盘旋,街上就只有几个干瘪的老人在抽着烟斗,没有灯,火光就如同繁星稍纵即逝,闪烁着,跳跃着。
他们无言地在街道上行进。两人都握着自己的枪械。这地方给人以不安的宁静,有什么不详之物在暗中窥伺。路旁的哥特式建筑又无疑给这里抹上了绝佳的氛围,两位侦探多少有些不安。
见鬼的警察,霍厢。这给的是个什么破差事。要不是看在开价一百个碎片的份上……
手电筒光柱晃过几处门牌号码。221、222、223、224、然后226。
等下,什么?
徐琰停下脚步。手电筒光柱打向224号和226号晦暗的大门中央,没有任何东西。
见鬼了。他看向陈域,对方和自己一样抽出枪套中的92G。
“现在呢?有个人过来给我们看邓不利多写的条子?”1
风在街道上打着旋,将报纸从街角拐带到大街上。低语从四面八方传来。手指摩挲过斑驳的石墙,带动上面积蓄已久的灰尘,留下暗黑色的痕迹。徐琰抬头看着墙面上几道同样深的痕迹。
“这里有人来过……某种空间异常,我想。但问题是,怎样……”
还没等徐琰反应,陈域已经敲开了隔壁家的门,一个老妇人干巴巴的脑袋探出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可爱的孩子?”
“是这样的奶奶,我们在找225号,您是226号,我们该怎么进去呢?”
“哎呀,那房子闹鬼啊!我住了十几年了,老是听到敲墙声。你门去那里干嘛啊?赶快走吧。”
老人的关门依然很有劲头。声音传遍了整条街。陈域走下楼梯,从背后把枪拉过来,又想敲另一家的门。
“别了,估计也没什么意义。”徐琰观察着眼前的这堵窄墙,它就像是在两栋楼中间多余的东西。他测了下宽度,刚好够一个人通过。徐琰蹲下来环顾四周,马路上正对着这堵墙的地方,有个下水井盖。
“你别告诉我你要下去。”陈域看着撬开井盖的徐琰说,后者把井盖挪开以后,取出一根荧光棒,弯着后摇了摇,扔下井盖。
“大概二十米深。你带了术封弹吗?”
陈域递过去一个弹匣。徐琰把它揣进兜里,然后开始沿着井壁上的楼梯爬下去。
沼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徐琰带上面罩才能勉强呼吸。手电筒光柱所指,成群的老鼠惊惶地逃窜,发出吱吱的叫声。徐琰举起枪,回想起霍厢的话:
“225号是个存在于记录中的编号,从布里斯托大街建成后,就没人真正进过。警局认为那是一处秘密据点,当地人认为那是鬼屋。我希望你能帮我调查那里,为了房地产局最近的改造计划。这是个私人委托。”
搞笑。
“小心点,最近下水道不太平。”
“我猜有只怪物在这里闲逛,是吧。”
靠,这小子怎么这么聪明。徐琰看了眼指南针,确认了225号所在的防卫,沿着边缘前行,时不时和陈域交流以确定他还跟着。然后他们被一堵突如其来的墙挡住。
徐琰的手电光柱上下扫视,陈域拔下一根头发,在手电筒光下端详。
“有风,从墙后面传来的。”
聪明的孩子。他心想。有风意味着墙体一定会有缝隙,他拔下一根头发以确定风向,这引领他走到一块看起来不太牢固的砖头面前。
“陈域,我需要你帮忙。”
仅仅看了一眼,少年就明白了要做什么,于是左拳打在砖头上,金属义肢将砖头击碎。徐琰把碎块捅进后面的空间,发出哐当一声响。手电筒的照耀下,某种金属铁门闪着光。
在三十分钟的清理之后,砖墙的洞可以供人钻入。那扇铁门又把它们挡在外面。
“能炸开吗?”
“不行,当量要大。”陈域摇头,“我没带那么多。再说了,里面也不知道有什么。”
好在有门锁。三分钟的撬锁之后,他们就在屋内了。一张蜘蛛网孤独地悬挂在天花板的角落。地下室里空荡荡的。他弄亮荧光棒丢到角落里,第一个,第二个,第三——
第三个荧光棒丢出去的时候发生了异样的声响,两束灯光立刻照了过去。展现在视野内的是一块被啃的七零八落的躯体,肋骨暴露在外,内脏和器官被翻出丢在一边,肠子藕断丝连地与它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
徐琰皱起眉头,手电筒上移,更多的尸体呈现出来,无一例外全部被开膛破肚,堆积得几乎到了天花板。血迹漫成一片红色的海洋,成群的苍蝇嗡嗡叫着盘旋。那场面就像是毁灭战士光顾地狱后的场景。但有什么不对劲。
“真他妈的令人作呕。”陈域举着枪。
“没有脑袋。”徐琰喃喃说。
“什么?”
“我说尸体,没有脑袋。帮我看下。”
带着嫌恶的神情,两人检查着高度腐烂尸体堆。穿着黑色警服的公安局成员,西部牛仔打扮的赏金猎人,干瘪的躯体——不知名的老人。但无一例外,是对的,没有头。
“脖颈的断口很整齐。”徐琰站起来用手机拍照,“注意这一点。接着这些瓶子,弄点样本我好去化验。”
陈域接过那几个试剂瓶,从每个尸体上切了一小块分别装起来:“这种情况可以通知警察了,对吗?”
最后一声咔嚓,徐琰收起手机:“很奇怪,找我的人正好就是警方的。看样子我接的是见不得人的玩意。”
他转过身,光柱指向外面的下水道。
“你知道,南城的下水道最近一直有怪物出没的传闻……”
陈域关上试剂瓶的盖子,把它们装进书包,然后抽出一杆CS/LS7卡拉一声上膛,打开侧面导轨的战术灯。
“Well,你要感谢我带了大枪。”
“你他妈是什么异常?枪拿不完?”
陈域给了他一个隔着面罩的微笑:“我给你警戒,找找怎么上去。”
天花板有个活板门。徐琰蹲下来,陈域站在他的肩膀上使劲把门捅开。这时候他们听到了异样的响声。像是婴儿的哭泣,但更嘶哑,也更凄厉。
“我可不想站在这里,知道那是什么玩意。”
“好想法。”陈域打开活板门,爬到上面。徐琰一跃而起,抓住陈域的手让后者把他拉上去。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声女人的惨叫,是从下水道那里传来的。
接下来就是重物撞在砖墙上面的闷响。徐琰抓住边缘一个引体向上,把自己拉上去,就在他的脚离开地下室的一刹那,伴随着七零八落的声响,砖墙被完全撞碎,未知的东西闯进门来。徐琰反手往里丢了一颗烟雾弹,哐当一脚把活板门关上。
“不,别看我,”徐琰说,拍了拍腿上的灰,“我才不愿意知道那是什么玩意。”
活板门下面传来一群人的咳嗽声。有老有少,有女人,有孩子,有男人。好像一曲杂乱无章的大合唱。
该死……这下面是什么?
现在先别管他了。
“你不会恰好带了夜视仪吧?”徐琰问。陈域长叹一声,递给徐琰一台XM-17。
“打开微光灯,不然没光根本用不了——”
陈域的嘴突然被捂住,徐琰带着他蹑手蹑脚地闪进一个更加阴暗的角落中。几秒过后陈域听到了让徐琰如此警觉的生意——木头桩子,沉重击打在木头地板上的叩击,从他们上方不知何处传来。两人抽出手枪,打开保险。XM-17使得他们的视野亮了起来,二人这才看出他们所处的位置——一间布满标本的展览馆。人体,鱼类,鸟类,什么都有。
然而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并不是陈列柜里那些奇形怪状的骨骼,而是刚刚从展厅中央楼梯上走下来的人——不,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佝偻的身体,外露的脊椎骨,完全不一样的四肢——看上去是从不同的尸体上拼凑起来的,左脚绑了一根木棍以加高——稀疏的头发,骷髅般的脸颊,失明的双眼,身上带着缝合的痕迹。看上去像是弗兰肯斯坦博士失败的试验品。
徐琰和陈域缓缓举起枪,两人高超的射击技术足以保证一击毙命。但没有必要。那怪物只是沿着咳嗽声找到了活板门,摸索一阵之后把打开,抓住边缘消失在视野中,活板门又被关上。咳嗽声还在继续。徐琰小心地匍匐到活板门边,关上锁。
“那他妈是什么?”陈域问
“这话问得我知道答案一样。Shit,这里没有出口吗?”
“我们还在地表以下。”
“那么上楼吧。”
两人离开陈列室的标本们,转而在木质楼梯上行进。随着高度的上升,徐琰的脚步慢了下来。陈域回头看他。
“你怎么了?”
“尸体,意味着失踪,但公安局的网站没有消息。奇怪。”
“Well,要是他们还活着呢?”
“说什么傻话。”
“不是那种方式。你看过恶魔人吗?里面有个恶魔,就是可以把人头放在自己身上然后……”
有什么击中了徐琰的心。
“有报告称听到了妇女、孩子的叫声。”
“是的,陈域,你就他妈的是个天才。”徐琰的声音因兴奋颤抖。霍厢说的对上号了,“我们得找出来那怪物是什么,那人是谁,事不宜迟。”
经过两分钟的路程,陈域缓缓推开一闪厚重的橡木门,枪口朝内。
没什么要抵挡。徐琰进来之后将门锁上,以防止有人进来。他转过头的时候,陈域已经将夜视仪收起,用手电照着掉漆书桌后面的肖像。左边是一位英俊的男子,身着黑色西装。右边的女子窈窕大方,穿着华丽的蕾丝边晚礼服。下面的名字是“伊凡•R•艾森维尔爵士与夫人路易斯•克兰西,1917年。”
“这他妈的是谁?”陈域问。徐琰从手机端查找小城的资料库。
“伊凡•R•艾森维尔爵士,公元1888年生人,记者,探险家,历史学家,生物学家。曾参与1923年怀特•梅南德斯上将发起的雪域考察行动,1944年的“极限二十八小时”探险。著有:纪实小说《雪域雄鹰》,报告文学《论人体嫁接技术的可行性》等。曾居住在南城区布里斯托大街225号。”
“人体嫁接?那他妈是什么鬼。”陈域绕到书桌后面,手电的光芒照耀着书桌上一半斑驳的牛皮笔记本。他简单地把手表靠过去,没有异常。
“器官移植,等等。这伙人都这么叫。”手电筒光扫视墙壁上的画,大部分是探险和狩猎。
“1933,北境、1937,阿尔卑斯号科考船、1976,阿卡姆实验室?”
画面上一堆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观察着一只奇怪的动物。老鼠的头,猫咪的身子,兔的尾巴。简直就是劣质版本的奇美拉。与此同时,陈域翻开那本牛皮本日记,在跃动的书页之间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徐处2?”
徐琰走过来,看像陈域翻开的那一页,上面的字体苍老而缓慢。
“亲爱的路易斯:
我越来越迟钝了。我感到我的灵魂正在离我远去。
恐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把你带回来。
实验就快要成功了,我向你保证。
——R”
“你跟我想的一样吗?”
“哈,我猜你要说匍行者案那个故事。”
“Exactly。会不会那个老头就是?”
哐当一声,门在颤抖。两人同时举起枪。
“看到任何出口了吗?”
“那边有一个。”徐琰冲过去拉开门,“该死,砖墙!”
“拿着!”陈域从包里拿出烈性炸药,丢过去,徐琰一把接住,“设定时间,别太早!”
门又是一声巨响。铰链开始变形。屋外传来某种非人类的叫声。陈域拉出冲锋枪的枪托,装上快拆抑制器。
“炸药安装好了!三十秒!”
徐琰跑到另一端,三十秒后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粉末和尘土飞扬,月光射进房间。但没有倒塌。
“我看到外面了,再来一个!”
“给你!”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门上的铰链终于支撑不住,啪地断开,那个先前他们看到的非人生物站在门口。没有一秒犹豫,陈域扣下扳机。
三发9mm子弹击中了他的额头。接下来的三发打在了他的躯干上,恶心的浆液沿着手臂流下。怪物尖叫着一个飞扑上前,陈域一个侧滚躲开,它撞在书桌上,笔记本飞了出去,撞到墙壁之后又反弹回来,落在徐琰脚边。陈域返身举枪打出一个短点射,一颗子弹击中了银色的十字架。
“陈域,他是爵士!那十字架!”
“谢谢!但我有点忙!弄那他妈的炸弹!”陈域嘶吼,亮起左手护盾挡下一次冲击,抽出腿上的手枪,全部射进怪物的腰窝。它急促地嘶吼着左抓右挠,力度之大直接把陈域摁倒在地。后者挣扎着,一发马格南左轮手枪弹药击中了他的额头,接着又是一发,直到MR73的左轮弹仓完全打空。怪物踉跄着后退,陈域乘机爬起来换上新弹匣,接着数个短点射打在怪物头上。
“三十秒!”
“你过来呀!”陈域打出数个短点射,怪物左躲右闪,竟在半分钟内冲到陈域身前。后者蹲下身,在它扑过来的时候闪过,然后借力抓住他长满脓包的手把他甩向门的方向。徐琰一脚把他踹在墙上,然后躲到角落中。爆炸掀起的冲击波击开了腐朽的砖墙,怪物的躯体在空中打着旋,夹杂着一股股黑烟重重砸在书桌上,帕擦一声将桌面折成两半。
月光倾泻进来。外面是黑暗的街道,但至少,比里面亮。
“所以……这是什么破事……”
早上九点。陈域和徐琰坐在旅馆的咖啡厅里。一杯果汁,一杯蜜桃乌龙茶,成了两个人的早点。
警方很快封锁了225号,在此之前徐琰和陈域已经离开。第二天的早报报道了警方剿灭一只怪物的新闻。
“一个人要是过分追求自己,必将堕入地狱。”徐琰喃喃。
“这好像是福尔摩斯的话。”
“嗯。可怜的爵士追求永恒的爱情,最后在一堆意识的攻击下变成了和妻子一样的怪物,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吗?”
皮靴声响起,一个与徐琰年纪相仿的男人出现在桌旁。西装笔挺,头发整齐,带着一副黑框眼睛。
“徐先生。”
“警官。坐下来吧。你过来这边。”
陈域极其不情愿地坐过去。
“你儿子?”
“谁是他儿子!”
“好吧,徐先生,关于案子……”
徐琰叹气,把笔记本放在桌上,霍厢正要拿,被本子却被徐琰按住。
“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次,警官,你是在为谁办事?”
霍厢露出微笑:“我是一名警察,徐先生。当然是为了政府。”
徐琰笑了。
“看来阁下没去过我们那,不然你不可能没听说过我的小小名声。我这么说吧,我完全可以把你绑起来抓到你们局长面前和他对质,不行的话城主也可以。我相信这对一个孤身从马里的三百名武装分子手中掏出来的人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在我把笔记本交给你之前,告诉我你为谁办事。”
霍厢收起微笑,向后倒在靠背上。
“我说了,我为政府办事,为警长。”
“威尔斯?说的通。毕竟爵士的小实验就是在他的支持下做的,不是吗?”
霍厢的脸色有点难看。
“别冲动,警官。下面有一把手枪对着你。你们真正想要我做的是杀掉那个以前是爵士的东西,然后把这玩意拿回来,不是吗?”
霍厢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的确是这样,威尔斯不愿意此时曝光,所以……”
“那好,告诉他不会。”徐琰把日记本推过去,“对了,当然我有备份。而且要是我死在这里,日记本的备份会直接被传给城主和城里的每一台电子设备上。所以动手之前,先考虑。”
霍厢接过本子,放进公文包里。
“你要什么?”
“一百个碎片。然后一间工作室。如果可以的话,我相信我们的关系不会很差。”
霍厢把一个袋子交给徐琰。“谢谢,告诉警长,合作愉快。”
霍厢走后,陈域坐回对桌。
“我以为你会毙了他。”
“那没有任何效果。”
“你有计划了?”
“或许吧。”徐琰看着窗外对街三层楼的窗口,晃了晃他刚刚拆下来的窃听器。
“欢迎来到南城区,陈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