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有什么——”女孩微微打开门,门链横拉在中间,作为隔绝着外界的一道屏障,“查尔斯先生?”
“你好,”查尔斯戴着他的面罩,用他的腹语说道。他对着女孩行礼示意,随后又用他粗哑的本音对着女孩身后的空间问道,“我可以进来吗?德鲁纳先生。”
里面的人沉默许久,查尔斯和女孩都在等待着他的回复……
“让他进来吧,可洛。”
“醒了吗?”欧米伽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孩子微微睁开眼皮,脸上出现了笑容,“没事就好。”
尽管扫描显示生理反应一切正常,但欧米伽还是担心神经会出现什么不可逆损伤。
克隆用的基因标本被带走了,用来提取进行不完全克隆用的干细胞的仪器也基本损毁了,如果这个时候——
“欧米伽…「Halfman」在哪?”Stocking直起身,抹掉脸上的凝胶,语气虚弱地问道。
“你听到了?”欧米伽眼睛一瞪,但她仍未忘记扶住这个柔弱的小孩。
“猜的。”她柔柔地笑了一下,“看来猜对了。咳…「Halfman」的驾驶舱可不是以小孩的体型打造的,你应该有办法让我,咳咳——”她的胸口就猛烈地起伏起来,好一会她才从咳嗽中缓过来,接着说道,“快点吧,我还需要一段时间学习如何驾驶呢,我可没有姐姐那样的驾驶天赋。”
欧米伽无奈地浅笑了一下,没有多言,轻轻地亲了一下小女孩的额头。
一个男人的黑影一直隐隐地在她们身后,最后又悄无声息地隐去,似乎不想被某些人知道他来过。
Ayrde解决掉最后一个士兵,将他们的尸体堆在木屋门前的空地上,让他们的肉体化为腐土,任由不久后的晨雨将它们冲刷,那时只会留下森森白骨与化作废铁破布的武器装备。
他看了一眼那些倒在树下昏迷不醒的学者,他并不打算对他们出手,他只杀该杀的人——
拿刀的人。
他冷漠地转过身,施展法术,将整间木屋连同着自己,一齐送进了一个特殊的空间。
………
“找到你了。”
一个声音从Ayrde的身后传来,那是两具造型独特的机器人,他们从一个奇异的传送法阵中爬出。
“偷了别人的东西,就别在别人面前明目张胆地拿出来,你们连这点都不懂吗?”
Ayrde啐了一口唾沫,面前的两具机器人明显是依据着入侵者和开膛手造的,那些家伙就没点自己的创意吗?
Ayrde准备简单了事,毕竟让阿瓦隆泡的热可可还在桌子上,很快就要凉了。他抬起手,准备把对方的能量核心给换成个木头造的疙瘩。
料想中的宕机没有发生,反而他感知到对方的体内有两块他未曾见识过的奇特水晶,这两块水晶干扰了他的攻击,就像是那个奇特的立方体一样,拆解并吸收了他的魔力。
但有一点不同,它们不像那块立方体那般狼吞虎咽。
这块水晶与他们原本的能源核心完美地融合了,就像一颗凸现着晶石的心脏。
“如果就这样被你毁了的话,『原型机』的称号是不是就太没有面子了。”
那两具机器人发出浅笑的声音,说道。
“那你们自己是不是有些小看了某个家伙的手臂了呢?”
Ayrde的右手迅速收掌,那两具机器人立马被启动的磁力涡轮吸来。
如果物质魔法从内部干扰不到他们,
那就从外界伤害他们。
他们的眼前瞬间出现了两坨漂浮着的炽热岩浆,但他们丝毫不慌。
“……就等着呢。”
一阵气浪从他们的体内传出,被扭曲的现实瞬间恢复了原装,那气压甚至让木屋的窗户出现了裂缝。
“喂喂,这屋子有半点差池我都要被房东砍的啊。”
面前的险状固然惊人,但那玻璃碎裂的声音更是让他心停跳了半拍。
他重新看向那两个借着气浪后撤的机体,里面看来做了不少改造呢。
这样随便乱动别人的玩具可不好。
“先生,有些不对的地方,我侵入不了他们的系统。”
“和那家伙的老婆一样吗……”
“不,他们的思维模式不像科技,是一种基于某种类生物思考模板衍生的操作系统。换句话说,他们是活的。”
“我们好歹是为了对付你而造的,如果连你的小小仆从都能简单地骇入我们,还造了干什么啊。”
说着,两部机器人一个蹬腿划着弧线走两侧向着Ayrde冲了过来。
“呵,对付我?”
一条裂缝自空中浮现,一把武士刀连着它的刀鞘慢慢从中伸出,Ayrde手握刀柄,拔出,血色的威光。
“配吗。”
刀刃在空中震慑出血光,现实似乎被这刀的威力震断,那两个机器人的身影也被这刀斩得错位。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机器人的身躯瞬间复位,像是马上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冲了过来。
“嗯?”Ayrde明显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竟也露出了破绽。Avalon迅速反应,操控右臂用磁力涡轮将Ayrde推离原位,让他们两个砸了个空。
“很惊讶吧。”
“看他的表情是很惊讶呢。”
Ayrde稳住心神,又掏出黑羽和白骨,各开一枪。
效果产生了,效果消失了。
有什么更强大的权能遏制住了『村雨』还有「黑羽白骨」的效果。
“怎么可能呢……”
Ayrde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他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们身上,「黑羽白骨」造成的『穿透』和『撕裂』概念确实是被抹除了,但在他们的外壳上Ayrde看见了细微的一点点——
弹坑。
那是子弹撞击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他悄然一笑,左手手握『村雨』的刀柄,俯身快步靠近。
“嘁,赌一把了。”
身后就是房东的屋子,他还不敢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刀,接触到了它们。
刃,划过坚韧的装甲。
一枚变了型的拳头顶在了他们之一的背后。
“冲击模块,最大斥力。”
气浪轰出,猛然的空压又让周围的空气向中心袭来,屋内热可可的表面轻轻晃了晃,荡起涟漪。
一具机器倒在地上,他的胸口被猛烈的冲击力轰至完全变形,腔内的晶石更是碎成了细屑。
剩下一位站在那里,像是宕机了般,紧接着也直直地倒在地上。
“他把资料传走了。”Avalon说着,开始着手侵入这个机器人的信息记录区间。
“先生,有些不太好的记录,似乎是他们专门留给……你的。”
Ayrde正在抽着手臂里的雪茄,刚才的一战不算艰辛,但可以遏制「黑羽白骨」和『村雨』能力的东西,他倒是没怎么见过。
他嘬了两口雪茄,听到Avalon的话,回过头:“什么?”
“一些关于…Alfred先生的东西。”
“播放。”
“…好的。”
………
Ayrde理解为什么近日自己好朋友的植物园里的植物那么暴戾无常了。
他想要立刻冲进主城区,用『村雨』一刀切开那些该死的高楼,救出他的好友。
但他扼制住了自己的冲动,这一战让他见识了很多,可以无效化魔法的晶石,可以遏制他能力的……那些未解之事。
时机还未成熟,但这并不遥远。
快了,就快了。
等着我,安泽
“这确实是墨瑟先生的龙鳞…”德鲁纳收起鳞片,解除了禁锢魔法,“查尔斯先生,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查尔斯明白,现在的局面伴随着太多的巧合,他需要一点点时间来解释;但是预料中的质疑并没有出现,对方反而提出了查尔斯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对你的家族,也就是被神诅咒的同时又被赐福的血咒一族……了解多少?道格•劳伦斯•查尔斯?”
查尔斯理了理思绪,答道,金发后的眼眸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我对过去的记忆只有一些彻底碎片化的记忆……很模糊,基本没有什么明确的信息。”
那人摇摇头:“我觉得比起让你从头掌握一门并不浅显,实际相当深奥的技能,如何让你学会掌握你们温迪戈的独特技艺才是重点。”
“你是指——血晶?”查尔斯的眉头动了动,这人怎么会了解那么多?
意识中的碎片正在拼合,于不经意间。
“倘若是一只普通温迪戈,它的存活时间能长达近万年;而一只温迪戈的能力成熟需要近百年时间,”那人用魔法将一旁的黑板拉来,在上面写着一些东西,“但你是你们家族的基因改造产物,你的——”
砰!
“……”查尔斯悄然拔出手枪,一枪打在黑板上,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与半截还在落粉的粉笔,枪声吓得可洛在天花板的夹角处露出头,她蜷缩在楼梯与一楼天花板的夹角处,静静地观察着客厅的一切。查尔斯接着将手枪的枪口转向德鲁纳的脑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德鲁纳……长官?!”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德鲁纳沉默良久,答道,“事实上下属对我的尊称是昆特先生 Mr. Kunt,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德鲁纳放下手中半截的粉笔,目光平静地看向面前温迪戈的末裔,“我并不希望你在这种时候报私仇,如果你执意杀我,我也并不会求你饶我一命,我可以把另一位大魔法师的地址告诉你,让他来协助你的计划。”那目光甚至不含有一丝动摇,“我只希望你能为了我的女儿着想,为了你,与你的未来着想;我不希望你踏入与我一样的湍流,我为此而痛苦。”
可洛略微活动了一下在不经意间蹲麻了的腿,却因为使不上力不小心踢到了台阶,查尔斯瞬间转过头看去,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个胆怯却坚强着没有哭出来的小女孩,他在那一刻看到了一个小男孩的影子。他接着又将视线拖回到面前的死仇身上,浅声说道:“高贵的温迪戈——”
查尔斯眼中依旧露着凶光,但他的枪口已经微微下放,德鲁纳明白如果现在上前夺枪并施展法术完全可以解除危机,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从不是畜生。”德鲁纳将下半句脱口而出,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是你的…母亲说的,她很——”
伟大
“不想让我打爆你的头,就给我闭嘴,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他们!”查尔斯重新抬高了枪口,警告道,他对“他们”一词咬得很重,但同时更透露出一丝疲软。他眼中浓郁的杀意已经开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阴郁。双方沉默了好久,查尔斯才继续说道:“决定一下计划吧,我们是相当重要的一环,有许多人需要我们的掩护。”
“暴动的事就请交给我吧,我可以快速联系上其他人,我和新政府那群家伙也确实…有不少账需要去清算。”
德鲁纳用魔法从一旁的书架顶端取下一本厚重的书籍,翻开确认了一番,随即合起来递给查尔斯:“温迪戈的力量源自他们的文字与语言,这本译照字典可以帮到你,里面记录了所有温迪戈族群文明的语言与文字,我亲自……这也算是我对于罪孽的…一些赎过吧,我知道这可能毫无用处,但我还是希望这能帮到你,哪怕是用来当废纸。”
查尔斯瞟了一眼德鲁纳,收起手枪,开始翻阅起来。
扉页上印着的作者是昆特•德鲁纳Kunt•Del Luna。
没有出版商,这是他独自撰写的。
他随意翻开一页,对照之后,他确定这确实是他梦时脑海里浮现的字符与词句。
他端着下巴看了起来,他有一种感觉,这人没有骗他。
“有做实验用的器材吗?”查尔斯合上书,揣于臂间,出于礼貌问道,他知道对方肯定是有的,大部分的基础炼金术说到底与科学上的物质转化并没有实质区别。
“当然,来我的工作室吧。需要什么样的器材与原料?我还有很多魔法书。”德鲁纳说着,打开了一扇黑色的木门,那木门与屋内昏暗的光照相融合,又施加了些许用于隐匿的法术,令人难以察觉到它的存在,“可洛,不要跟过来。”
“我需要可以储存10升液体的大缸,用耐锈蚀玻璃制造;每天需要大量的生理盐水进行维持……”查尔斯跟着走了进去,说着自己的需求。
“还有尸体,最好的没有失血过多的遗体……动物的也行。”查尔斯提出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需求,这已经是炼制血晶最差的条件了,标准的血晶培养基大多是用刚死不久的人体。
“活人怎么样?一只脚进棺材的那种。”
德鲁纳给出了查尔斯意想不到的条件。
几具漂浮在休眠仓中,浑身插满导管的人体赫然出现在查尔斯眼前,他在警觉的同时带着疑惑,看向那个炼金术士。
“我有一次因为酒精中毒被送到了小城新建的政府医院,你们休眠仓的结构已经被他们了解透了,我顺带学了点。凝炼血晶的技艺本质上就是一种特殊炼金术,只不过…是『人体炼金』,这触及到了「禁忌」。我虽然不是炼金院的院长但这难不倒我,我也不会让这点东西在这条路上难倒我。哪怕墨瑟院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停下,除非杀了我。”
说这话时,查尔斯敏锐地察觉到此人的语气与目光中出现了一丝异样。
那是病态疯狂与感慨还有遗憾结合的成果。
“这几个家伙,和你有仇吧。”他平静地问道,用着粗哑的本音。
“是,当然。他们,害死了罗伊。”
查尔斯点了点头。
“她,她……甚至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腰疼犯了,召唤了两只沙石傀儡帮她拎菜而已!那两个小家伙甚至还会陪可洛玩。她却被,却被——!”
查尔斯没有多言,掏出烟盒想要抽烟,德鲁纳也要了一支,查尔斯没有拒绝,也给了他一支自己的特制卷烟,又帮他点上火。他们两个就这样默默地抽着烟,看着面前浸泡到浮肿有些巨人观的人体。
“可洛是一个很有魔法天赋的孩子,她会被他们害死的,罗伊已经死了,我不敢再失去她……”
查尔斯明白他们是指谁,他没有说。
“所以你才会有暴动的想法。”
“大家都有,但大家被打散了,我们过去太过于依赖大家了,我们失去了自己的力量。已经有不少人牺牲了,只是你们都不知道……那群家伙也不会报道,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是在孤军奋战。”
“掌控了话语权啊。呵,肮脏卑劣又有效的手段。”查尔斯捏住烟头,适时地评论道。
“作为酬劳,能为我表演一次吗?也算是让我知道你们的技艺并没有失传。血咒曾经是所有温迪戈中最昌盛的一族。”
查尔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下意识地要拒绝,但却发现自己有些做不到;他想要答应,可父母死前的场景与那些遍地的尸体,那些尸骸,他的梦,他本应踏上的道路,它们一遍又一遍地覆盖着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如老式电影的胶卷般闪烁……
他想要答应,他想要拒绝,他想要,他想要……
脑海中的苦痛带领他做出了决定——
“抱歉,不行…”
空气凝结了,某些东西不再激烈地跳动。
他可以感受了面前的男人带着一股迫切的渴望,听到这回答后转变为震惊,他愣住了,再次开口时却激动到有些口吃:“再,再考,考虑一下……”
查尔斯的回答是充满风险的,这里是对方的地盘,他熟悉这里的一切,只要对方想,一旁的玻璃缸可以瞬间化成碎片如暴雨一般轰击在他的身上,但他仍是这般回答:“不需要考虑,恕我拒绝。”
查尔斯感觉得到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正在熄灭,有什么东西软了下来,他心中的壁垒正在自我瓦解。德鲁纳的目光也不再注视着查尔斯的眼,转而看向查尔斯的面罩,接着隐晦地瞟了一眼他的脸,似乎是想在金色的刘海后找到那双眼睛,但随即又像是犯错的孩子一般收回视线,只是看向他的衣服,接着看向盛放着透明液体与肿胀人体的圆柱形缸体,最后低下头看向黑黝黝的地板与自己无处安放的手。
“我从很久以前就在准备那本书,甚至就连罗伊也不曾知晓。”查尔斯感觉到时光的印记在他的身上浮现,德鲁纳接过用魔法拉来的拐杖,他从前从不会用那玩意,他会嫌弃那玩意让他显得年纪大,“我是多么可笑,以为凭借着一本书与一间屋就足以洗刷我的罪孽,我……真是个蠢货,对不起。”
“如果需要魔法相关的书籍就和可洛说,我的书房由她整理,她知道每一本书的位置。我会让这间屋子的时间流逝速度变快,让你有更多的时间来学习与成长,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多了,打扰了。”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吗?我有预感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昆特先生。”查尔斯看着转身离去的德鲁纳,这样说道。
他摘下了他的面罩。
“很感谢你没有在可洛面前杀了我。你没有做错,道格先生,谢谢。”
他看了一眼查尔斯俊朗的容颜,苦涩地笑笑,轻轻地关上门,就像一个可怜又担心挨罚的孩子。
等到他把门带上离开,查尔斯才意识到这就他要说的全部。
他重新戴上面罩,打开休眠仓的顶盖,用小刀划破手指,横在缸上;滴落的血液在空气中凝为结晶,落入水中,接触到人体的一刹那,便沿着血管的脉络绽放出夺目的晶簇与血花。
“Est-ce que je Me Suis trompé? Père et mère……”
“我做错了吗?爸爸妈妈……”
他看着缸中猩红色的液体,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