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火焰旋转扭动,照过陌生脸庞,独自向夜神献出一支祭舞。
三十分钟前,孤枭在小城酒吧里喝着闷酒,思绪乱作一团,灯光摇曳,人声悠远,喝了几杯“本周惊喜”后,孤枭的脑子像搅动一般疼痛,光影点点,当荧光的蝴蝶们散去,他到了野外。
孤枭用口袋里的镁棒在周围升了把火,作为资深野外被迫求生爱好者,这件事对于他来说轻车熟路。接下来寻找水源、获取食物、观察人迹……不,他就在城外,现在首要任务是找到回去的路。
他抬头仰望星空,绚丽的星云裹挟着群星随着宇宙旋转而移动,正出神,火堆方向传来脚步声,最开始来的是夜鸢,接着是悠鸟,然后是长鹰。孤枭并不认识他们,这是他们来时的介绍,至于真不真实,没人在乎。
现在四人坐在火堆旁,都不说话。孤枭从倒了的树干上站了起来:你们没吃饭吧,我去弄点鱼。
夜鸢抬起蔚蓝的眼睛看向他,似乎想要回绝孤枭的好意,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摸着星光找到了条河,随后娴熟地用剑抓了条大鱼,这条鱼不像河里常有的物种,由此他推测自己应该在东境。
悠鸟跟了过来,找了一根细长的尖棍,小心翼翼地向鱼群靠拢,当他举起长棍时鱼群被吓跑了。
“没事,这条鱼已经够我们四个人吃了……”
木棍被重重扔到地上,他气愤地走了。
干柴燃烧的味道混杂鱼腥味充斥在焰火之中。鱼的血染红火焰,红色的外焰又将鱼染红。
孤枭环视另外三人:说说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吧。
“没什么。”悠鸟吐出了一句,随后沉默地望着火堆里隐隐约约的鱼。
夜鸢眼角微微闪光,在月光的照射下化为冰霜。“就是,散步。”
孤枭刚想说什么。
“你们,咳,狼……”
长鹰的主动交谈并不令人愉快,孤枭立即抽出自己的剑,夏莺回头看到双绿色的眼睛吓得直跳了起来,悠鸟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灰狼藏在黑夜里,但孤枭能闻到那个味道,衰败而又疲倦。
那狼八成是一只没有成功的狼王,被自己的族群赶来出来。狼从黑夜里走了出来,一身灰白的皮毛被火焰反射成白昼,它径直地走了过去,没有回头。
孤枭把剑放低,长叹一口气,摆摆手开始吃鱼。
悠鸟跟着吃了起来:你们再不吃……酒母游了。
“你多久没吃饭了啊。”孤枭看着他大口大口吃相抱怨道。
夜莺半蹲着咬了一小口,随后朝长鹰摆了摆手,示意他一起吃。
夜里,一缕悠远缥缈的长烟穿过了东星门,在东辰旧桓十二极星照耀下化为了星尘,悠哉悠哉地,飘荡在小城那群孩子们的梦中。
“第一次吃这么香的鱼……嗝。”
悠鸟把大了好几号的上等长袍向上提了提,将还未成年的细嫩双手撑在地上,后仰望天。刚才险些丧命的记忆被他丢在脑后,只是想:这样的时光再多些吧。
夜鸢看向眼前这个刚认识的男生,穿着像旧时代的探险家,用不合季节的围脖围住自己的脸,她问道:“那你是怎么到这的?”
孤枭摇摇头:“我喝了顿酒。”
“哈哈哈。”悠鸟大笑着。
“从小城最近的酒吧到东境要大约半天时间,你的酒劲很大啊。”
“可以边喝边往这里赶嘛。”
孤枭也跟着笑了,望向一旁静默的长鹰。
长鹰坐于石头上看着鱼骨,没有看向这里,嘴角却也微微上扬。
他回过头:“我想,我大概是来看海的吧。”
他坐在柔软的泥土地上,抚摸刚刚长出来的青草,如果这时候轻轻地去闻便可以发现生命不息的味道。
“我或许也是吧。”悠鸟望着东星门,那是海的方向。
“确实,偶尔闻闻海风利于睡眠。”夜鸢打了个哈欠。
夜晚的风跟着潮水涌动,吹过夜鸢的裙角,拖起她的青丝绵延直至不存于现实的幻境:尽管四人并不认识,但今夜的氛围仿佛千年之后的再次相遇,或许他们曾经是同一个部落的手足兄弟,又或许是夏日玩水的一群游鸟,他们又或许是风中的几粒尘埃,纠缠了整整几个世纪。可今天,他们是四个刚认识的小城居民,围在东境的一个火堆旁,周围满是恶兽游荡。
长鹰将头埋进风衣中,默默看着四周。
月隐云中,星辰渐淡。
“你们睡吧,我站岗,也好给火堆添柴。”
孤枭找了个地方靠着,把剑放在一旁。
“我先来吧。”悠鸟拿起孤枭的剑,站在火堆旁,柔弱的身子映透火焰的黄光。
“……嗯。”有人帮忙总是好的,大概酒劲上涌,孤枭低下头很快睡去了。夜鸢靠着一颗树干,歪头睡了,这么睡大概会落枕。长鹰依然注视四周,直至夜晚的鸟鸣消逝在荒野,窸窸窣窣的声音沉入寂静的湖底。
深夜的天空并不美丽,孤枭起身的时候这么想,他看见悠鸟随便地倒在地上大睡,把自己漂亮的袍子弄得脏兮兮的,火堆垒起半个椅子那么高;他看见夜鸢脸色泛红,嘴角微翘,好像在笑,在梦;他看见长鹰微微张嘴,说了些不知所云的呓语。
他看见湖水倒影中的自己,也看见背后漫天璀璨的星辰,唯一的问题是这里没有湖,他背后是树。
然后他笑了。
白昼划过黑夜,撕开始新的一天。
星辰万千,静待其变。
悠鸟醒来时脸上挂着条围巾,使脸不至于被泥土沾染,他起来甩了甩头。夜鸢睁眼时自己躺在一件风衣上,她伸了个懒腰,转头继续睡。长鹰倒没什么变化,他松散地坐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漫长而又踏实的一次睡眠。
孤枭站在稀疏树林的外围,远远望去,小城的大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你不是来看海的吗?”长鹰站在孤枭一旁。
“已经在梦里看过了。”
“我从海里来。”长鹰看向远方。
“那时我是一只鲸鱼,在深海里像每一只鲸鱼一样,发出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然后等待灭亡。”
“不一样的是,我的声音不能被其他鲸鱼所听懂。”
“后来呢?”
“我从冰冷的水中爬了出来,进了一个城,看了些人,学了些东西。”
“鲸鱼们听不懂我的话,不代表我的话未被诉说,在某时,某个地方,某个梦中,有些意义被诉说了,也被接受了。”
“你们在这里呀。”夜鸢把外套批回孤枭身上。
“怎么?在谈心吗?”
孤枭想了半天该怎么回答显得浪漫点。
最后点点头:“嗯。”
夜鸢走过孤枭身旁:“我从城里走出来时在想,”
“生活总像一团又一团扭曲的线把我缠得麻木又张惶,而我永远不知所措。”
孤枭摸了摸她的头:“每个人都缠得满满当当,如若我们互相观望,就会发现彼此的滑稽。那时生命也显得美丽了,因为有人会陪着你的。”
悠鸟跟了过来,“你们要回去吗?”
“走吧,总要回去的。”孤枭收起剑,向着雾中进发。
悠鸟低着头噘着嘴,过了好一会又跑到了前面,倔强的脸上有了些许成熟。“走吧。”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小雨,送来了阵阵凉风。他们走啊走,小城还很远,但又好像很近。
四人是在小城的城门那里分开的,夜鸢说她要回去工作,长鹰说他想去学门音乐,悠鸟说他该回家了。
街道人影尚少,太阳在东星门下缓缓升起,直至星门消逝在它的照射下。阳光经过万米高空坠落在云朵上,偷偷爬起来跳过城墙照在孤枭脚下。
孤枭摇摆的围巾平息了,他粗糙的脸被杂乱的头发遮住,胡子拉碴,衣服很脏。
像个疯子。
他说。
随后路在他脚下延伸,
荆棘向上扭曲开出鲜花,
十二颗璀璨恒星从过去一直穿过未来,
把他的梦偷偷藏起来,
有一天他会梦见一切,
那天,
会是今天。